木已绝尘

【时俞】星辰之下 13

光亮 /前后有意义 





13.


[俞亮(黑) v.s. Ilia(白)]


俞亮这边,棋盘的战况进入了白热化。两人执子走了十几个来回,Ilia虽吃掉上边的黑棋5子,但多了借用后,俞亮一步凌空飞罩。


“好招!”白川小声喊出的这句,和方绪心里暗暗的一句“漂亮”重合了。


原来之前那两子看似要开始往右扩张根据地,实则声东击西,意在左边那块白棋。此时白棋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跑出去了。


韩国队长安太善从自家对局上分了个神出来,托着下巴感慨:“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啊。”


方绪刚想回句谢谢,安太善又补了半句,“不过永夏也不遑多让。”


“……”方绪的谢字噎住了。


凡辉则特“务实”地自嘲了句,“如果当年的我在少年队碰到的是俞亮,怕还是会远赴他乡。”


这话本也就只打算给方绪他们听听而已,凡辉还转头嘱咐自家翻译,这种丢人的不用翻哈。方绪知道他是开玩笑也是真心话,更是对俞亮的认同,给面子地笑了。


白川作为一个长年被压在五段的棋手,还打小就看着最年轻九段的师弟以天赋服人,自也深知这“凡人之痛”,一脸我们节哀吧地拍了拍凡辉的肩——方绪笑得更离谱了。


日本的队长黑木海没说话,却是在一旁暗忖着,‘可惜永山近期状况在下滑……本以为只有高永夏一尊大佛需要牵制,现在看,对上俞亮,形势真的不好说啊。’


[Pavel(黑) v.s. 时光(白)]


这边时光终于落子,往中腹下了一手若即若离的小飞,最大限度撑住上面白空。


黑棋左二路扳,阻止白向左继续长出。时光填入左上星位提了黑棋一子。Pavel考虑片刻,选择忍耐没有局部反击,而是在三三粘,避免打劫。这时,白棋落在左二路,扳黑二子头。


“哦?有趣……”黑木海意味不明地笑道。


多年在日本进修而熟悉日语的北美队领队迈克·怀特因黑木海的话引起了注意,仔细看了看屏幕后,也不禁露出因吹斯汀的笑容。


因为黑71被白74扳住后,盘面上形势竟已变得五五开!


“这就是你们的初段新人吗?”安太善平静地说了句,但语气既不像要回答的问题,也不似单纯的感叹。


方绪便笑笑,没回话。


凡辉摇了摇头,将Pavel粘的这一着,纳入复盘检讨的第一条。


左上被白扳住后,黑棋碰了刚那手小飞限制白空,继续在外围寻求便宜。可令Pavel没想到的是,局部白竟然脱先,左边一路内扳……而时光这手一路扳暗藏杀机!


假如上边局部是一道死活题的话,Pavel其实给出了正确答案,黑子先手一路扳粘后成功用第83手断反杀上二路白棋四子——但可惜这正是白棋的意图。在这解题过程中,白棋上边一路挡的同时也成功关上了门,将左上角尽收囊中。


黑棋在角部固然占据了实地,但被白棋完全封锁住,白棋形成了强大的外势。局部黑棋起死回生加上吃掉的四子,一共获利30目左右;白棋左上光吃住角就接近30目,何况还有中间厚味和先手。


“这个转换黑棋亏得太多,还是下得过于急躁了。”安太善说。


凡辉叹了口气:“有些可惜,假如Pavel能把上边看轻,局势还将很漫长。”


“但是……”黑木海摸着下巴,“换个角度来看,白棋左边的一路扳十分狡诈啊,给对手留下了一个破绽,然后形成反包围。这个时光,有点意思啊。”


[俞亮(黑) v.s. Ilia(白)]


其后,Ilia强行断开中央黑棋,但下边白棋被卷了进去,虽形成了劫争,但基本是两块白棋必死一块的格局。


俞亮先后下出两子消劫,这已分明是一个不成比例的转换。


黑棋中盘胜。


黑木海有点咂舌。由Ilia的风格使然,这盘棋几乎通盘战斗,然而俞亮在这之中,不怵如风,干净利落,攻防有度中不乏凌厉。


昨天刚和这孩子打过招呼,当时俞亮轻鞠一躬,还用的日语跟他说的“请多多指教”,可能因为说外语的缘故声音软软的。那时黑木海就已经有种,俞亮的棋谱和他本人对不上的错乱感。


此刻他不禁感叹:“那张柔和的脸,还有他温文有礼的举止,根本同他棋局上呈现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啊!”


方绪听完翻译笑开了,和白川眨了个眼,颇有点炫耀的意思,我小师弟又有颜又能打,怎么样?


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吹弟狂魔了,白川无语。但他对俞亮的首场表现也是相当地满意,自然不会驳谁面子。


[Pavel(黑) v.s. 时光(白)]


形势逆转后,两人在上方对战几个来回,战场便转移到了还大片空着的下方。


上面的战斗下完,目差粗算已经过大,接近20目,而且还是白先手。后面即便再挣扎了几十手来回,Pavel也没再找到什么机会。


白棋中盘胜。


方绪没怎么参与后面的点评和讨论,却是在思索。


对手没有输在计算,而是输在了大局上,他没在白棋一路扳时发现时光的弃子意图。若仔细回顾,从看似寻常且合理的第70手小飞起,局势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。可以说,时光这盘棋是用大局观取胜的。


他以前似乎真的很擅长卖破绽,在下了一恶手后忽然奋起翻盘一路追赶,靠着中盘战斗力取胜。而今天,方绪看到了他出色的弃子转换能力。


这孩子,的确不可估量啊。




第一天比赛,毫无意外的以中、日、韩分别两战全胜落下了帷幕。


除了在研究室简单地总结了一下,每队都是各回各家再进行复盘探讨。


虽然俞亮早于时光半小时结束比赛,但Ilia问他能不能复盘。等站到时光身边看到他们的盘面,已接近黑棋认输了。


中午吃了餐丰富的当是庆贺首战顺利,四人回到房间就开始复盘。


时光摆到一半,俞亮忍不住开口:“这就是你今天的棋?”


“嗯啊。”时光点点头。


“太糟糕了吧……”


“说什么呢?明明是我赢了好吧!”


“能让你反转局势,也是因为对方的下法太天真了。”俞亮平静道,“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下得很好吗。”


……这甚至听起来是个陈述句,都不是个问句。这说话方式真让人火大啊!这和那个在会场旁边凑过来“恭喜首胜啊”和自己轻声道贺的,是同一个家伙吗?


“怎么不好了,这不是目差很大嘛!”时光争辩。


“首先,你这二路点在想什么啊?”俞亮指着上边说。


“……想搜根。”


“搜到了吗?”俞亮似笑非笑,明知故问,显然上边基本只有黑棋就是答案。


“所以我止损了啊!”时光变相认了这手犹疑犯的错误。


本想为他们复盘的方绪,目睹着这两人直接吵……呃良性讨论起来了,旁若无人,他欲言又止。‘罢了,小亮现在说的恰好也是我最想指出的疑问手’,这么想着方绪默默退到了白川身边。


“是我的话,就在这里靠,”俞亮执一白子在右边落下,“压缩右边,即使黑棋在这下面挖,也不用怕。”


俞亮黑白交替在右边到中腹下了十几手,很快棋盘上就形成了五五开的乱战格局:“这不比你那什么绝境求生,弃子转换来得稳吗?”


虽然黑棋也可以有别的应对,但俞亮展现的差不多都是最优解,时光说不出个不好来,只好指着左边,“你怎么不看看我这里一路扳的智慧呢?”


“还得意了是吧?”俞亮单边嘴角上提,“他被你提了一子却没有局部反击是他的失误。是我的话…”


俞亮撤回Pavel的三三粘和时光的一路扳,改黑子落在二路对白扳起。因关系到黑棋上方残子,白棋不得不应住,只能拐。黑长,白压,黑在下方大飞,又是侵消势力的一手好点。左上原来对手粘的位置被打劫并不用怕。


“我可不会因为这儿残子的余味就忽略你的弃子下法。”俞亮眼神认真地说着大实话。


大实话,但有点气人。


“事实是,他的确没觉察啊,不同的应对有不同的方式嘛!”


“所以我说是对方的下法太天真了,有错吗?”俞亮眉头一挑,“而且就算你机智的一路扳成功好了,如果是我就不会轻易让你反败为胜。”


俞亮将左边一路扳之后黑棋的下手应对,改为对小飞外扳,“这样中间就算便宜几手,角上还能看做活棋,继续抢占大场。白棋实地虽多,但黑棋比较厚,并不会陷入被动。怎么样,这样你就无法靠弃子逆转形势了吧?”


“可他不是你啊!”


时光脱口而出,才觉出这分明是捧高对方,让自己陷于辩论失据的被动境地。


看着俞亮一脸“嗯?”地展开小括弧,他卡壳了几秒,才接着据理力争:“……再说,就算你扳,我也可以这样变化啊?这样就不会按你预想的走了哦。”


“但这样的话,这里就露出破绽了。”俞亮点点中腹,“要是中央变得空空的,别说逆转了,差距只会变得越来越大。”


“可如果我在这里用尖,让对方的这小块地作废的话……也还可以吧。”


“哪里可以了?!”俞亮仿佛看一个外星生物,“这种棋形你还想继续下下去吗?”


“是我的话就能下下去啊!只要这里用尖就够了,”时光摊手,“你这家伙,就是太看重形状啦……”


……


早早退到墙边和白川一起当尊安静雕塑的方绪,默默欣慰着。小亮点出的确实都是他最想针对讨论的几手。而且这俩冤家,对话方式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呢?他真的太少见到如此执于表达想法的小亮了。


在同龄人、甚至前辈棋手面前,小亮通常是成熟而恬淡的。他的话很有分量,极具说服力,好比队里的穆清春纵然不完全相服,也常对他哑口无言,括弧,提到时光的事时除外,括弧毕;但即便是小亮说服不了别人的时候,嘴上也“只坚定,不坚持”,别人怎么想多说无益,用行动去自证就是。可以说,在很多人眼中,他就是朵高岭之花,倔强又冷淡。


所以,像现在这般“情绪化”的争执,实在太孩子气了……可这才像他小师弟的年龄呀!又是只有时光才能勾出来的这面吗。


白川一侧头,看到方绪笑得仿佛个老母亲……没事吧你。


他压低声音:“他俩这么不可开交,你那么乐呵?”


“无妨。”方绪小声回,“他俩啊,现在吵架大多不过夜,也基本只针对棋局。”


他靠在墙上,接着和白川聊起来,“时光虽然状态总像是不稳定,但他的思路像爬山虎一样,蔓延得很快。我也看过他好些盘棋了,他涨棋速度真的惊人,无怪小亮总是那么有紧迫感。”


白川点点头:“时光确实每回都有令我惊讶的进步。不过这次小亮指出的问题都很正确,时光如果能改掉某些毛病,就不会总下得那么波澜起伏。”


“小亮师承老师的风格,每一步都在考虑最稳的情况,一开始便最大限度规避隐患解决问题。而时光总像是在碰……”方绪顿住一下,修正了自己的说法,“在‘预判到前方要碰壁’之后,再思考怎么改变和化解。”


“你对时光是越来越嘴下留情了啊。”白川饶有意思地瞧着他。


“别每次我说点实话,都搞得像我在向师兄你承认看岔劈了一样好吗。”无奈。


“不过,”方绪推推镜框,收敛神情,转而严肃道,“他能看穿很多棋路不假,但应对还是太稚嫩了,跟不上自己的思路。要这样的状态去对日本的仁王,怕是还欠点火候。”











______

* 棋谱参考:

俞亮这局 - 2019.10.11  第四届MLILY梦百合杯公开赛32强战  白现宇 vs 伊利亚

时光这局 - 2021.09.29  2021HW手机杯围甲联赛常规赛第14轮  许嘉阳 vs 申真谞



这两章进行了很大尝试,没想到会这么难。

两局棋要同时行进,还试着把网上、研究室和对局场穿插描述。可和影视镜头/漫画分镜不同,文字如果不停切好几个场景就很琐碎。


也担心大家看下棋看得枯燥。就我所知,虽然看棋魂但观众/读者应该不会围棋的居多(?) 围棋好多术语放在一句话里,圈外人简直阅读困难,有如天书……【当年我就这么来的,还得问我六七岁学围棋的小侄子一些基础问题 (^~^;) 

就这短短两局我已经要写吐了,即便有简析,也对着棋谱抠了很久。我根本不会下棋,描述也干巴得要命QAQ

想做到让一般读者不会下咽困难的程度,我大概失败了吧 : 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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